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娼妓是文明的怀疑者
 
    王朔在《美人赠我蒙汗药》一书中道出一个历史真相:“反正我觉得中国人的豪气,在两性关系中往往表现在女性身上。”像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、抱着枕头夜探张生的崔莺莺、还有掀起有钱有势人家小姐私奔运动的卓文君……在关键时刻,女子敢爱敢恨有情有义,直衬出中国旧士大夫读书人的猥琐小气懦弱无能,公子哥儿往往“碌爆”那女子张卡之后扬长而去,甚至写下无数诗篇留名文史,女子还落了个“蠢”的名声。
    而中国旧男人的豪气往往表现在血腥暴力权谋斗争上,怪不得李碧华要把那水浒梁山泊称为“基佬集中营”。中国旧男人的欢场是远离家庭妇女的,像官场、战场、赌场、荒蛮之地,当然少不了性交易场所(妓女、男风)——这些场所是快感、血腥的象征符号。人们热衷于为帝王、男人历史进行宏大叙事,却很少为那些生活在底层的群体立传,王书奴所著《中国娼妓史》为生活在底层的“她(他)们”立传,填补了历史的空缺,王书奴所处的民国时期,正是中国现代学术的创立期,也是废娼声浪日高的时期。“娼妓是文明的怀疑者。她用自己的存在,证明这文明包含有人的买卖与性的买卖。最需要帮助而最无助,最需要得救而最无自救能力的是娼妓。在一切不幸者中间,娼妓将是最后的得救者。”(聂绀弩语)嬉戏娼妓身体的人成名成家,娼妓却在舆论的汪洋大海中任人贱踏。
    无论社会对古代娼妓有多大的道德争议,青楼是旧中国文学、音乐、舞蹈、服饰时尚、房中养生术等领域的奇怪土壤之一(怕也是性病滋生地),秦淮河的胭脂香艳与诸多大文豪紧紧相连,但红颜却成为祸水姿色总是罪过——这是不争的事实。青楼女子、男色解决了不少旧文人骚客的荷尔蒙与虚荣心问题,像柳三变、姜夔、苏轼、冒辟疆、李白、杜牧、钱谦益、谢安、白居易、侯方域、唐伯虎……可谓“十年一觉扬州梦,赢得青楼薄幸名”,官儿做不大,但能得到青楼名妓的青睐并在诗词中意淫意淫,也是件极为光宗耀祖的事——文化名人与青楼名妓互为借重,独具中国特色。
    该书在引论部分不仅区分了时代,还更清晰准确地为“娼妓”二字定位:古代娼女起源于音乐;古代“娼”“倡”不分;古代娼为男女不分(当代人早已把娼妓落实到女性身上)。作者对娼妓的定义是:“因要得到他人相当报酬,乃实行性的乱交,以满足对方性欲的,是为娼妓。”男子卖淫,事同一例。王书奴并没有把女子钉在十字架上。书既有宏观史的大气,历数巫娼时代、奴隶娼妓及官娼发生时代、家妓及奴隶娼妓骈进时代、官妓鼎盛时代、私人经营娼妓时代的总体现象;也有微观史的细致独到,各朝名妓、男风都有所介绍,妓院深处的性具、春宫图等物事也有所涉及。貂禅、柳如是、秦淮八艳、“横波夫人”顾眉、陈圆圆、董小宛、李香君、苏小小、薛涛、公孙大娘、李师师、潘玉良……为历朝文人骚客抒情的对象,具有讽刺意味的是,这些身处青楼的名妓反而较家庭妇女更为独立自由甚至更有才情(琴棋书画长袖善舞出口成章是其基本求生能力),男权为主导的社会之荒唐可见一斑。
    该书语言平实无华,没有故意设置阅读障碍,图文经“大胆设想,小心求证”而来,资料丰富,是一本尊重历史、尊重读者的史书。
    今天的秦淮河两岸被巨型广告牌、酒楼包围,商品“热卖”的气氛正值虎狼……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进,还有多少人记得那些命运坎坷备受道德谴责的青楼才情女子?!虽然,今天卖淫屡禁不止,但我想,传统意义上的“青楼”文化早已在民国之前嘎然而止,不复存在,《中国娼妓史》成为一种珍贵的断代史。
    这个新版本唯一令人遗憾的是,第1至28页的彩绘图略嫌粗糙,陈圆圆被画得像个印度女侠客,南唐后主宫中舞伎、沉鱼落雁的西施竟然穷得衣不蔽体,她们的“露乳”装反而让这本认真严谨的书变得暧昧可疑,由此也可一窥今天出版人之趣味所在。
    有时候,历史就是今天的反观对照,怕也是很多人争相去怀旧的缘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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