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扁桃体摘除想到的

中医药方网 www.piccc.com 发布时间:2017-12-21
来源:中国中医药报 作者:朱步先
 
  •临床观察,扁桃体摘除后,等于撤除了御邪防线,病邪长驱直入,初则不觉,迨至肺部感染,机体方有反应,无异于开门揖盗。
 
  •“咽胆相应”提示某些咽喉肿痛、溃烂的病证可从胆论治,另一方面扁桃体参与肝胆疏泄功能、津液代谢乃至情志活动。
 
  •肝胆的疏泄功能扁桃体参与其中,一旦摘除,这一调节机制势必受到影响,气机易于郁滞,气郁不舒不仅令人情志不畅,且使津液代谢失常,酿生痰涎,此类病证痰多,即是此故。
 
  扁桃体炎是常见病,以少年、青年发病率为高,且具有反复发作的特点,还有引发心、肾及风湿病的可能,不少人主张对该病的患者及早通过手术将扁桃体摘除,是可以理解的。特别是年轻的父母,看到孩子经常犯病,心有不忍,于是到医院一切了事。其实事情并非想象的这么简单,凡事有利有弊,其中的弊端就值得推敲了。
 
  病邪侵犯人体是一个客观的存在,扁桃体炎是根治了,又会以其它的形态表现出来。咽喉是呼吸之门,饮食之道。气机的出入,表里的传变与之相关。根据笔者多年的临床观察,扁桃体摘除后,等于撤除了外邪由表入里的防线,病邪长驱直入,初则不觉,迨至肺部感染,机体方有反应,这无异于开门揖盗。这就丧失了及早治疗的良机,延误了病程。有的患者咯吐的痰涎呈绿色,且其量甚多,其质甚稠,连绵不断,其状颇类“劳风”。假如以色泽区别痰涎在体内逗留的时间,则绿色最长,黄色次之,白色又次之。痰涎无非津液之所化,痰涎量多必至津伤气耗。此类症状提示正气虚衰,感染持续存在。不仅如此,患者的吐纳功能受到影响,表现为排痰不爽,儿童尤为明显。痰滞膈上,阻塞气道,以致胸中窒闷,气急声嘶,状类哮喘,或引发哮喘等。这些呼吸系统的病证尚易于察觉,值得关注的是,一些患者伴见情志病变的表现,或易于抑郁,或易于动怒,或疑心重重、易于猜忌,有的没有任何诱因,突然情绪失控。这类情况以成年人为多,其病因难以究诘,反复思考,恍悟亦与扁桃体摘除攸关,这无论对医者或患者,恐是始料未及。这一判断能否成立,不妨从咽与胆的关系进行探讨。
 
  扁桃体炎属于“喉痹”的范畴,《素问·阴阳别论》:“一阴一阳结,谓之喉痹”。一阴指心,一阳乃指胆与三焦而言。若君相二火循经上炎,结于咽喉,则作肿痹(足少阳胆经其支脉从目锐眦下循至颊车,走颈经咽喉至缺盆,胆与咽喉以经脉相连属)。咽喉乃肺胃之门户,与之关系至巨,《内经》揭示了病理更深层次的原因。不仅如此,《素问·奇病论》谓:“夫肝者,中之将也,取决于胆,咽为之使。”再次阐明咽与胆内在的联系。唐代医家王冰为这段经文作了如下的注释:“肝者,将军之官,谋虑出焉,胆者,中正之官,决断出焉,肝与胆合,气性相通,故诸谋虑取决于胆。咽胆相应,故咽为使焉。”王氏“咽胆相应”说堪称妙解,实属精辟之至!胆属少阳,胆的病变、或邪入少阳,都可从咽际探其消息。无怪乎张仲景在《伤寒论》中,将口苦、咽干、目眩列为少阳病的提纲。咽与口、目并列实在发人深思。清代医家柯韵伯以此三者“不可谓之表,又不可谓之里,是表入里、里出表处,所谓半表半里也”。并认为口、咽、目“恰合枢机之象”,识见甚高。余尝谓咽喉病变介于表里之间,不意竟与经旨暗合。“咽胆相应”的临床意义何在?又给后人怎样的启示?
 
  首先,它揭示了某些咽喉肿痛、溃烂的病证(如阳毒及扁桃体炎)可以从胆论治。古人所称的“阳毒”,是一种外感疫毒证,以身发赤斑、咽喉红肿腐烂为特征,病势凶险,烂喉痧(猩红热)属于这一范畴。身发赤斑多见于温热病,为邪毒深入营血之征,病变之中心在胃,以化斑汤之属为常用。而阳毒不尽相同,近贤章太炎先生云:“夫阳毒之作也,咽喉必烂,腐肿起于咽与廉泉,以比邻延及于喉,斑片隐疹于肌肉,而后外达肌表。”从这一发病特点,章氏进一步推究病因,阐明治法:“夫咽喉者胆之使也,《活人》治热病发斑,用猪胆鸡子汤……移治阳毒为最合”。以重在治胆之故。《类证活人书》此方,由猪胆汁、鸡子(鸡卵)、苦酒组成,用猪胆汁苦以泄之,直折胆火,清热解毒;鸡子白甘以缓之,消肿缓痛,利窍通声;苦酒(醋)酸以收之,消肿敛疮。诸药合用,安脏腑以治其本,解热毒以治其标,不失为标本兼顾之良方。治疗此类病证前人不乏清气凉营、解毒利咽之剂,而此方能从病证与脏腑的关系入手,溯源而治,以寻常之物疗非常之疾,尤为熨帖。太炎先生独得个中旨趣,其非凡之见令人叹服。再看扁桃体炎的证治,清泄胆火时有妙用。观急性扁桃体炎,凡外邪兼夹肝胆之火,往往症情偏重,斯时风火相煽,痰壅毒聚,上涌咽喉,非参用清泄胆火之品,不足以折其风火上炎之势。龙胆草能疗咽喉肿痛,其理在此。又如清代医家王孟英自制的青龙白虎汤(橄榄、生莱菔)为治疗扁桃体炎的良方,其中橄榄一味,乃是凉胆止渴、化痰利咽之良药。王孟英释其方义曰:“橄榄色青,清足厥阴内寄之火风,而靖其上腾之焰;莱菔色白,化手太阴外来之燥热,而肃其下行之气,合而为剂,消经络留滞之痰,解膏粱鱼面之毒,用以代茶,则龙驯虎伏,藏府清和,岂但喉病可免耶”!所谓“足厥阴内寄之火风”,即胆火,非深明咽胆之间的关系不足以语此。王氏此解强调了内外环境的统一性,立意甚高。此方不但治喉病,而且防喉病,良非偶然。
 
  此外,“咽胆相应”引发笔者对扁桃体关乎肝胆疏泄、津液代谢乃至情志活动的思考。《素问·六节藏象论》:“凡十一藏,取决于胆也”。一方面以其禀少阳春生之气,司升清降浊之权,阴阳之交通,水谷之运化,与之相关;另一方面,胆寄肝内,一主谋虑,一主决断,与人的情志活动也息息相关。咽为胆之使,听命于胆,反之也影响胆的功能。咽具枢机之象,必有枢机之用,当能枢转上下,通调内外,具此可以测知肝胆的疏泄功能扁桃体参与其中。一旦将其摘除,这一调节机制势必受到影响,气机易于郁滞,气郁不舒不仅令人情志不畅,且使津液代谢失常,酿生痰涎,此类病证痰量甚多,即是此故。人体的脏器是“形”与“神”的统一,不仅五脏藏神,一切器官无不关乎“神”,扁桃体关乎胆之决断,将其摘除则神伤,影响胆之决断,出现某些情志的病变就不足为奇了,只不过因人的禀赋不一,出现的症状不同而已。可见人体的任何器官都有不可替代的功能,只是其功能及相互关系还远远没有被人们所认识。
 
  在英语词汇中,“Bile”有两种意思,一是胆汁,一是暴怒,有形的胆汁与变化难测的情志采用同一单词表达发人深思。推其源起,殆始于古希腊医学(约公元前四百六十年)四种体液(Yellow Bile,Black Bile,Phlegm Water,Blood Air)学说,其中的Black Bile即指胆汁,当其失衡时可出现沮丧、失眠、易怒等病证,这一认识竟与“胆主决断”之说相吻合,于此可体悟东西方文化的相通之处。
 
  扁桃体炎不是疑难杂症,施治得法,获效甚捷。儿童患者随着年龄的增加,抵抗力增强,往往愈发愈稀,大可不必轻言摘除。至于极少数反复感染、扁桃体僵硬持久不消者,药力恐有不及,不妨用传统的小烙铁烙灼法,既简便易行,又保留了器官原有的功能,远较手术摘除为优。上述浅见,未必允当,可供进一步研索。
 
  凡至道之言,大多质朴简约。“咽胆相应”只有四个字,令人反复涵泳,启迪良多。《内经·素问》王冰的注文直抉精奥,妙义纷陈。其学术价值的崇高,何庸赘言。(朱步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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