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仲瑛运用抗癌解毒法辨治胆囊癌经验

中医药方网 www.piccc.com 发布时间:2022-03-09
胆囊癌因恶性程度较高,极易发生淋巴结转移,患者就医时多已处于疾病中晚期,即便采取手术及放、化疗等手段,疗效也往往不尽人意。其转归、预后普遍较差,患者五年生存率低,是临床颇为棘手的消化系统恶性肿瘤。国医大师周仲瑛临证70余载,治疗各类肿瘤经验丰富,其学术造诣颇深,所创“癌毒”理论不仅具有开创性的指导意义,也极具临床实用价值。周仲瑛立足“正气亏虚,癌毒酿生,肝胆瘀滞,痰瘀毒结”这一病机,以抗癌解毒为纲,“辨证审因,病分阶段,随证治之”为目的,重视药效与归经,活用虫药与通腑药,复法多方综合运用,辨治胆囊癌,极大提高了患者的生存质量,延长了患者的生命周期,临证取效甚佳。现研读周仲瑛医案,浅析周仲瑛运用抗癌解毒法辨治胆囊癌的临床经验与学术思想,以飨读者。
 
病机概述
 
正气亏虚,癌毒酿生
 
《黄帝内经·素问》云:“正气存内,邪不可干;邪之所凑,其气必虚。”《灵枢·百病始生》谓:“壮人无积,虚则有之。”周仲瑛认为正虚是癌毒形成的前提条件,是癌病发生发展的基础。《医旨绪余·宗气营气卫气》云:“卫气者,为言护卫周身,温分肉,肥腠理,不使外邪侵犯也。”正虚则卫表不固,腠理开泄,癌毒经由肌表乘虚内侵人体,结留内里正气最薄弱之处,暗自生长,汲劫体内精微以自养;癌肿日渐壮大,然机体因正气不足,一方面难以抗衡癌毒,只能任其生长;另一方面,无力与之争夺水谷精微,渐致摄源亏乏,愈益消瘦,如此恶性循环,邪愈盛而正愈亏,癌毒渐成无敌之势膨胀生长,逐渐侵袭周边,最终走注全身。
 
肝胆瘀滞,痰瘀毒结
 
《东医宝鉴》曰:“肝之余气,泄于胆,聚而成精。”胆居六腑之首,又为奇恒之腑,与肝互成表里。木郁不疏,精汁滞留胆腑,郁久成瘀,气血不行,水停湿阻,然气滞则瘀血生,水停则痰湿聚,痰瘀搏结,久之癌毒中生,结留胆腑;癌瘤日渐增大,阻塞胆管,精汁不下,困结肝内,则生肤、目、尿黄;瘤体膨胀生长,压迫胆管及周边脏器,气血瘀阻,发为胁痛,肋下可及包块;脾胃无精汁助运,精微难化,糟粕置留脘宇,发为胀满,胃气上逆,致呕吐、反胃,纳谷欠馨,不思饮食,进而气血津液愈益乏源,体力渐亏,步入陨途;病情迁延日久,累及肝肾,气滞水停,瘀血积聚腹中,则出现臌胀、腹水、癥瘕等症;随瘤体继续增大,扰动肝风,逆乱气血,则发为吐血、呕血等症;甚或动扰神明,出现神昏谵语,高热惊厥,黄疸加深等危急重症,严重者全身衰竭,危及生命。是故《素问·调经论》所谓:“血之与气并走于上,则为大厥,厥则暴死,气复反则生,不反则死。”
 
治则治法
 
抗癌解毒贯穿始终
 
针对癌毒病因,抗癌解毒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治疗方法,根据“癌毒”学说,所有恶性肿瘤的辨治均可遵循此法,周仲瑛始终强调抗癌解毒法在治疗恶性肿瘤中的主导地位,并提出“祛毒即是扶正”“邪不祛,正必伤”。但凡患者正气尚存耐攻,则攻邪之法必守之,“去其所害,气血自生”,邪毒消减一分,则机体多一分气血,正气多一分化源,更有利于机体抗癌。临证结合患者自身病情特点,可灵活运用清热、祛风、化痰、消瘀等不同方法以行抗癌解毒之功,亦可数法并用,以达最佳疗效。常用的抗癌解毒药中,清热之品包括白毛夏枯草、白花蛇舌草、肿节风、漏芦等;祛风之品包括僵蚕、蜈蚣、露蜂房等;化痰瘀之品包括莪术、急性子、八月札、泽漆、山慈菇、制南星、猫爪草等。
 
辨证审因,随证治之
 
疏肝利胆,祛湿退黄《血证论·脏腑病机论》亦云:“肝属木,木气冲和调达,不致遏郁,则血脉得畅。”《医贯·郁病论》谓:“予以一方治其木郁,而诸郁皆因而愈,一方者何?逍遥散是也。”肝木升发,则气机顺畅,胆管得通,精汁下流,瘀阻减轻,则胁肋胀痛、黄疸等症减轻。临床随症多用疏理肝气之品,如郁金、八月札、佛手、绿萼梅等,可缓解气机瘀滞诸症,改善患者病情;然肝胆瘀滞,久则化热,气机停阻,水湿内生,易变生湿热之象,故理气之余,当酌加茵陈蒿、田基黄、垂盆草、鸡骨草、海金沙等清利退黄之品;药物治疗的同时,配合积极的心理疏导,使肝木得以升发,情志得畅,方能最大限度地辅助疾病治疗。
 
化痰消瘀,软坚散结丹溪曾云:“痰之为物,随气升降,无处不到。”“凡人上、中、下有块者,多是痰。”百病多由痰作祟,癌毒与痰瘀搏结,形成有形之结,阻塞胆道,致精汁排泄障碍,单纯运用疏利之法,恐无法疏通胆管之顽痰,常需配合化痰软坚药一同使用,痰瘀得化,则癌肿缩小,胆道得通,梗阻症状亦减轻。临证多选用牡蛎、海藻、瓦楞子、制南星等软坚散结之品;苍术、厚朴、紫苏子、法半夏等化痰消瘀之品;瘀血较重者,可酌加红花、赤芍、莪术、牛膝、鸡血藤等活血化瘀之品。
 
理气调中,顾护胃气李杲《脾胃论》中曾云:”百病皆由脾胃衰而生也。”周仲瑛认为护养脾胃当为本病治疗的重点。癌毒致病日久,脾胃之气多已损伤,若使脾胃功能得复,水谷得化,则气血有源,正气多一分力抗癌,纵使无法将癌毒祛除,但至少能维持机体正常运行,不至失守;且抗癌解毒药性味苦寒居多,顾护脾胃之气能使抗癌之余尚不伤正,故但凡施用抗癌解毒之法,多用炒白术、茯苓、炒薏苡仁等健脾助运为先;若有胃气不和、上逆等症,酌加陈皮、制半夏、沉香、枳壳等和胃理气;对于胃气已伤,运化无权者,施以焦楂曲、鸡内金、莱菔子、炒谷芽、炒麦芽等健胃消食,防糟粕滞留脘宇,日久变生他病。
 
养阴扶正,补益气血《医宗必读·积聚》云:“初者,病邪初起,正气尚强,邪气留浅则任受攻;中者,受病渐久,邪气较深,正气软弱,任受且攻且补;末者,病魔经久,邪气侵凌,正气消残,则任受补。”本病后期,或行手术、放化疗后,机体多呈正虚邪恋之势,然痰、瘀、毒等病理因素仍存留体内与气机搏结,郁久化热,煎耗人体真阴,多致气阴两伤,随着身体机能逐步衰退,正气进一步衰减,气血阴阳俱衰,此时若再不扶持,则正气终将耗竭,机体亦将衰亡。周仲瑛指出:机体多一分正气,则多一分生机,临床多投以天冬、麦冬、沙参、玉竹、百合、天花粉、生地黄、鳖甲、龟甲等养阴生津;太子参、黄芪、仙鹤草、熟地黄、黄精、当归、鸡血藤、茜根草等补养气血;熟地黄、制首乌、制黄精、龟甲、鳖甲、女贞子、墨旱莲、枸杞等滋阴补肾。
 
证治特色
 
《灵枢·经脉》云:“胆足少阳之脉……是动则病:口苦,善太息,心胁痛,不能转侧,甚则面微有尘,体无膏泽,足外反热,是为阳厥。”在准确辨证的基础上,周仲瑛多选用药效明确及归经肝胆的药物。《医方集解》述:“肝胆之经,行于胁下……故以柴胡引用为君。”柴胡能引药入肝、配合延胡索、青皮等疏肝理气止痛功效较强,但后期气阴两虚则不宜多用,以免劫耗肝阴;醋炙后药物亦能加强引入肝经作用,可增强鳖甲滋阴潜阳,软坚散结之功;胆囊癌病多起于结石,与痰瘀癌毒纠结难化,炙鸡内金能消胆中顽石痰瘀,兼能健胃消食助运。刺痛固着者,选用莪术、三棱,理气之余,兼化痰瘀;此外,现代药理结合临床实践表明:仙鹤草、八月札善攻胆道及消化系统肿瘤,临证多以为用。
 
复法大方综合辨治
 
复法大方,即复方,首见成无己《伤寒明理药方论》:“制方之用,“大、小、缓、急、奇、偶、复七方是也。”河间《保命集本草论》谓之:“有二三方相合之为复方者”,肿瘤之为病,病机复杂,变幻多端,虚实夹杂,单方独剂辨治难免顾此失彼,恐难收获良效,今周仲瑛基于“癌毒”理论,针对肿瘤多重复杂病机的特点,创造性地运用复法大方进行辨治,并确立多法合用作为肿瘤治疗的基本对策。针对胆囊癌病,多遵循抗癌解毒为原则,同时施以疏肝利胆、化痰祛瘀、顾护脾胃、益气养阴等多法复方综合运用,方能综合兼顾,主次分明。恰如《素问·宜法方宜论》所说:“杂合以治,各得其所宜,故治所以异,而病皆愈者,得病之情,知治之大体也。”
 
灵活运用通腑药物
 
六腑以通为用,“大肠者,传道之官,变化出焉”。大肠与胃同属阳明,癌毒损伤脾胃,致气机不利,通降之权失司,在下发为腹胀、便秘等症,糟粕日久不化,积滞肠腑,随着病情进一步加重,或出现积聚、臌胀,甚则蓄血发狂等阳明腑实症候。腑气得通则气机调畅,六腑运作有常,不易为癌毒所累。故对于腹胀之患者,多用枳壳、厚朴理气通腑,大便日久难解者加玄明粉、决明子软坚润燥通便;肠胃积热者予大腹皮、大黄等泄热通腑,但对于“因虚致实”导致腑气不通的患者,则需予以养血、润肠、补养气血等“塞因塞用”之法,方可收获良效。
 
典型医案
 
吴某,女,68岁,2010年3月18日初诊,确诊胆囊癌术后2月余,两肺、纵隔淋巴及腹腔广泛转移,行化疗2次,纳谷欠馨,乏力呕恶,肤目淡染,目前化疗反应较明显,伴骨髓抑制,时有低热;口淡,苔薄黄,舌质隐暗,脉细滑。
 
方药:陈皮6g,炒六曲10g,砂仁3g(后下),炙鸡内金10g,佩兰10g,莪术6g,八月札12g,党参10g,焦白术10g,茯苓10g,炙甘草3g,太子参12g,麦冬10g,仙鹤草15g,鸡血藤15g,肿节风20g,山慈菇12g,猫爪草20g,僵蚕10g,泽漆15g,生薏苡仁15g,红景天10g,灵芝5g,北沙参10g,白花蛇舌草20g,14剂(水煎服)。
 
3月31日二诊:近来脘宇痛胀不适,食纳尚可,胸闷,偶有咳嗽,无痰,疲劳乏力,背痛,苔黄中部薄腻,质红有裂,脉细滑。方药:3月18日方加制香附10g,苏梗10g,广木香5g,14剂(水煎服)。
 
4月14日三诊:空腹服药胃痛,咳嗽无痰,时有胸痛,食纳欠馨,二便尚可,口稍干。苔黄薄腻,质暗,脉细。方药:3月18日方,加煅瓦楞子20g(先煎),制香附10g,苏梗10g,广木香5g,制南星10g,14剂(水煎服)。
 
5月12日四诊,自觉胸闷,呼吸不畅,咳嗽不多,无痰,口干,左胁肋疼,背痛,纳差,大便干结。苔黄腻,质暗有裂,脉细滑。方药:炙鳖甲(先煎)15g,南沙参12g,北沙参12g,天冬10g,麦冬10g太子参12g,知母10g,旋覆花5g(包煎),茜草根10g,山慈菇12g,猫爪草20g,泽漆15g,炙僵蚕10g,仙鹤草15g,生蒲黄10g(包煎),片姜黄10g,炙桑白皮15g,白花蛇舌草20g,半枝莲20g,全瓜蒌20g,肿节风20g,生薏苡仁15g,冬瓜子15g,红景天10g,冬凌草15g,红豆杉10g,炒六曲10g,14剂(水煎服)。
 
7月21日七诊:两胁肋隐痛,左侧尤著,不咳无痰,疲劳乏力,食纳平平,气短胸闷,二便尚好。苔薄黄腻,质红中部剥脱,舌少苔有裂,脉细滑。方药:5月12日方去全瓜蒌、红豆杉,14剂(水煎服)。
 
按患者系胆囊癌术后伴全身转移,辨证乃属湿热瘀滞,癌毒走注,气阴两伤,适逢术后,胃气大伤,脾胃生化乏源,周仲瑛以陈皮、炒六曲、砂仁、炙鸡内金、党参、焦白术、茯苓、炙甘草、太子参等健胃助运、理气调中补脾为先,脾胃得运则气血生化有源,气血充足则正气得以养复;针对癌毒病因,予以清解热毒、扶正抗癌、消散癌肿等多路共行抗癌解毒之法:白花蛇舌草、半枝莲、肿节风清解热毒;仙鹤草、八月札等功专消化胆道肿瘤;红景天、灵芝抗癌扶正;生薏苡仁、佩兰解毒利化湿邪;鸡血藤、泽漆、山慈菇等活血消瘀;猫爪草、僵蚕化痰散结,消散癌肿;麦冬、北沙参养阴清热等。药后纳食转馨,胃气渐复;三诊随症添煅瓦楞子、制香附、苏梗、广木香等制酸理气之品,进一步和胃助运;至四诊时,患者出现胸闷、呼吸不畅等症,伴胁背胀痛,便干、苔裂,提示体内气滞津亏,兼有肝阴不足之象,遂投茜草根、生蒲黄、姜黄活血理气止痛;旋覆花降气平喘;知母、桑白皮、瓜蒌生津止渴;南沙参、北沙参、天冬、麦冬加强护肝养阴之功;炙鳖甲滋阴潜阳之余,又能消散癌结;冬凌草、红豆杉进一步加强抗癌解毒之功效,诸药合用,共收抗癌解毒,清利湿热,扶正养阴之效。本案不仅体现了中医治疗胆囊癌的优势所在,同时也为其疗效提供了强力佐证。(周骏 王红星 韩树堂 李杨 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  赵智强 南京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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